踊子步道

這趟日本之旅的重頭戲，就是今天要走的踊子步道。這條步道沿著溪流開築，從淨蓮の滝往南到達河津七滝，總長 16.2 公里。過去往來南北伊豆，需要翻閱高聳的天城峠。自從美國強行逼迫日本結束鎖國政策，南伊豆的下田港成為重要的通商口岸。為了方便南北交通，遂打通天城山隧道，這條天城路因而熱鬧非凡。但自從下田港日益蕭條，新的天城山隧道開通之後，舊的天城路就逐漸失去運輸的功能。但這條清幽的步道，尤其是舊天城山隧道優美的造型，吸引了許多文人雅士來訪，留下了許多文學作品和歌謠。其中最有名的就屬川端康成所作的伊豆的舞孃（伊豆の踊子）。

為了讓這次旅行的印象更加深刻，我還重讀了這本小說，從前高中時代無法了解的意境，隨著年紀增長才能體會。小說中的男主角是個東京的大學生，為了改善孤僻的個性，獨自到伊豆旅行，在翻越天城峠之前的崎嶇道路上，正好下著大雨，突然間眼前出現一羣四處巡迴演出的戲班子。其中一位舞孃的背影，深深的吸引男主角的目光，為了上前搭訕，他一路追趕著戲班子，直到湯ケ野溫泉。這條小說中出現的步道，因此稱為踊子步道，列名日本百大道路之一。

昨天晚上查詢氣象得知，今天是整天陰天。但前晚入夜之後，怪風颼颼的刮個不停，窗戶被搖的撞來撞去，果然早上起來外頭正下著暴雨。本來想要更改行程，但是心想或許這是老天為了讓我更能體會小說的意境，就決定還是照計劃出發。

先搭乘巴士來到湯ケ島溫泉，這裡的湯本館是川端康成寫作時的落腳地。沿著溪流散落著許多溫泉旅館，兩旁的稻田綠油油的，陽光從雲層的空隙間照射下來，心情為之一振。

接著搭乘巴士來到淨蓮の滝。從停車場旁邊的入口，往下走約兩百道階梯，經過釣鱒場之後，瀑布就在天城越歌碑的後方。瀑高約二十公尺，寬七公尺，瀑潭深達十八公尺。雖然不是伊豆地區最大的瀑布，但是龐大的水量和可以靠近的程度，讓它顯得特別壯觀，站沒多久就被水氣淋的全身都是。傳說中有位老樵夫在這裡打盹，被蜘蛛吐絲纏住雙腳，樵夫驚醒之後連忙將蛛絲砍斷逃了回去，於是此處成為禁地，大家都不敢靠近。後來有位外地來的青年樵夫不知禁忌到此砍柴，不慎將斧頭落入水中。瀑潭裡冒出一位美女，將斧頭還給青年，並警告青年不得洩漏她的行蹤。青年後來還是忍不住將自身遭遇說了出去，當晚就一眠不醒了。於是當地人傳言這個瀑布住著一位蜘蛛精，瀑布就是她吐出來的蛛絲。

欣賞了壯觀的淨蓮の滝後，沿著原路爬回停車場，此時風雨轉強，狂風刮的像颱風一樣。因為沒有穿戴雨衣只有撐傘的情況下，我已經全身溼透，鞋子更像是泡在水裡一樣。正常人應該會決定趕快回到旅館休息，但我憑著一股傻勁，認為進入森林後風雨應該會變小，既然已經溼透了也不在乎多淋一些雨，就還是從停車場對面的步道入口開始健行。一開始是水泥步道，沒多久進入杉林之後變成土路。踩在厚厚的落葉上緩緩上坡，青蛙在面前跳躍，兩旁鬱鬱蔥蔥的森林夾道，受惠於古代的『天城七木制』，樹木從古到今都不准砍伐。路旁就是狩野川，許多雨天形成的臨時瀑布，潺潺的注入河裡。步道多次橫越河谷，每次過橋都讓人忍不住留步欣賞清幽的溪流。許多人都從最靠近舊天城隧道的水生地開始走，但我覺得從淨蓮の滝到水生地這七公里的步道，更是令人心曠神怡，腳力和時間許可的話，真是不容錯過，尤其是春天的新綠和秋天的變葉，景致一定更加動人。

走到接近中午的時候來到水生地，從這裡接到舊天城隧道的 1.8 公里，走在舊時的公路上，碎石路上至今還可以行車。所以保養道路的工人和其他的遊客，都選擇開車經過，只有我一個人是背著背包健行。入口進入不久，就可以看到川端康成的文學碑，有著他的頭像，和伊豆の踊子開頭的文句。雖然沒有前一段步道的幽靜，但這裡是小說開卷的地方。我幻想自己是男主角，望著前方的山脈，急急忙忙想要找躲雨的地方，唯一不同的是我始終沒有看到美女的背影。

舊天城山隧道位於步道的最高處，海拔約七百公尺。利用拱橋的原理，將石塊以弧形的角度，支撐在開挖好的坑道上，全長 446 公尺，至今仍可通行。他優美的結構，觸發了許多靈感，成為許多文學作品的背景。

穿過隧道後開始下行，天城峠作為分水嶺，往南的溪流稱為河津川，沒多久就來到二階滝。發源於八丁池的支流，直接以瀑布形式落入河津川。顧名思義這是指瀑布分成兩段，只是上段被茂盛的植物擋住，從展望台的角度看不清楚。

越過二階滝之後，步道和車道分離，進入幽靜的杉林裡。這時雨勢比較緩和，霧靄飄盪在森林裡，營造出如夢似幻的氣氛。路旁有許多野鹿穿越的孔道，只可惜天雨沒遇見任何鹿跡。河津川的水量比較大，落差也比較陡，所以沿路形成許多瀑布，往往繞行旁邊的小路，就可以發現一道道造型各異其趣的瀑布。除此之外，這裡也是著名的山葵產地。當地人以疊石式的田地種植山葵，將石塊疊在田地的基部，以利於排水，山葵就種在石塊上層的沙土上。

健行約兩個小時之後，不知不覺就來到了著名的河津七滝。天城山脈屬於火山噴發的玄武岩地質，河津川切割過山脈後，在下游形成七道高度和情態都不相同的瀑布，由上到下分別稱為釜滝、エビ滝、蛇滝、初景滝、カニ滝、出合滝、大滝。

欣賞完這七道精彩的瀑布後，踊子步道也就到了終點。為了犒賞自己，我到網友介紹的七滝茶屋享用いちご作成的甜點。其中一道草莓冰淇淋最得我心，將草莓結凍之後切成小塊，和香草冰淇淋搭配起來，口感真是出奇的好吃。做法也不困難，回家可以自己嘗試看看。

河津七滝還有個著名的景點，就是河津ループ橋。由於落差太大而腹地太小，公路只好蓋成停車場的模樣，繞了兩圈半下山。我在這裡搭乘巴士，前往小說的高潮：湯ケ野溫泉。

作家落腳在這裡的福田家旅館時，目睹少女在溪中沐浴，寫下了小說中最動人的段落。男主角和女主角的哥哥在泡湯時，踊子突然一絲不掛的躍入溪中。那尚未發育完全的身體，散發著純潔無垢的氣息。每個人都有自己清純年少的時候，但在社會的大染缸裡打滾之後，都再也無法恢復從前單純的模樣。小說的情節，徹底的刻劃成年人希冀渴望青春單純的心理，這也是他作品的基調，甚至是他晚年結束生命的起因。

福田家將川端住過的房間，整修成文學紀念館供人憑弔。我利用旅館提供的露天風呂，將身體清洗一番，換上乾淨的衣服和涼鞋步出旅館，不知不覺已經雨過天青，泡過溫泉的身體在傍晚的涼風吹拂下，舒服極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