北海道山旅，第二章：表大雪（三）

連接表大雪與十勝連峰，位於トムラウシ山到オプタテシケ山之間的山域，是相當少人行走的路段，有時走上一整天都遇不到其他山友。道路雖然漫長，但坡度相當平緩，大致在 1500 公尺台地，上下起伏地前進。由於來訪的山友稀少，山徑帶著原始的風貌，三川台以後的ユウトムラウシ花園，池塘閃耀著夏山的花海，棕熊在原野上覓食，可說是保存著北海道最原始的風光。然而也由於地處荒涼的深山，步道的整備不如大雪山其他地區，雖然山路上擋路的樹枝偶有修剪，但仍須仔細研判地圖與地形，以免迷路。長大的山路中途也缺乏撤退路線，三川台下俵真布的道路，出口的林道也已損毀。因此獨自面對原始山林時，更需要經驗和體力。這段路另一個令人疑惑的地方，在於昭文社地圖的路線時間要走九小時二十分鐘，但山と渓谷社卻只需要五個半小時，相差甚遠，不知道該信任誰。我的腳程大約介於兩者之間，因此當初計畫，如果四點從南沼出發，十二點以後才走到双子池，就不能再往前推進，於双子池多住一晚。從双子池爬上十勝連峰的第一個山頭オプタテシケ山，則是另一個難關，高低落差六百公尺的陡上，底部還要攀登一段長大的雪溪，在缺少前人開路的狀況下，需要十爪以上的冰爪才安全。由於去年北海道降雪量相當多，考量到雪溪的長度可能更廣，於是背包裡準備了十二爪冰爪備用。

即使準備充分，不幸的是天氣卻不肯配合。氣象預報今日早上是雨天，昨天還想說那就縮短路程只走到双子池，有一整天的時間可以慢慢找路。但半夜兩點醒來，帳篷外頭卻飄著傾斜的細雨，放在帳篷外的拖鞋都全濕了。濃霧籠罩營地，連十公尺外別人的帳篷都看不清楚。這種天氣狀況下，沒有信心可以順利獨自找路走到双子池。又想到雨天在高大的岳樺枝幹內濕漉漉的鑽行，還要在霧中白茫茫的雪溪上尋找正確的道路，就覺得心情沮喪。想到即使走到双子池，還得在雨中搭好帳篷。更別提沒有風景可欣賞，心裡不經吶喊著不如撤退吧！

在帳篷裡翻來覆去，聽著外頭的風聲，內心不斷在撤退和繼續前進兩個念頭間擺盪而難以成眠。打開地圖研究，最短的撤退路線往トムラウシ温泉下山，地圖上寫著登山口一天有兩趟巴士，還有「東大雪莊」可以泡湯。吃了兩天的乾燥飯，嘴裡都快淡出鳥來，想到如果下山就可以吃大餐，還可以洗個乾淨清爽。此時撤退的方案立刻取得勝利。再想到酒足飯飽後，搭乘巴士回到「新得町」，晚上說不定還有機會回到富良野，明天還能再爬十勝岳呢。於是不再猶豫，立刻決定今天下山。

トムラウシ温泉

行程紀錄：

• 日期：2017 年 06 月 29 日星期四
• 天氣：陰
• 人員：庸人一名
• 嚮導：山と渓谷社出版的「北海道の山」、 北海道新聞社出版的「最新版　北海道夏山ガイド2　表大雪の山々」、昭文社出版的「山と高原地図 大雪山 トムラウシ山・十勝岳・幌尻岳 2017」
• 交通工具：雙腿、計程車、巴士、電車
• 距離與高度差：11.3 公里，+200m -1500m
• 航跡圖：
  

雖然下山預計只要六個小時，實在不必早起，但三點半天亮後，就再也睡不著了。煮了咖啡和行動水，將準備的麵包和零食都吃光，出帳篷發現雨勢已止，但四周仍是濃霧瀰漫，其他人的帳蓬也看不清楚。

4:39 トムラウシ温泉分岐

將濕漉漉的帳篷收進背包，日出一小時後出發。從營地越過水源的小溪後是縱走的方向，不要過溪直走是下山路，除了昨天一路上一前一後的獨行山友之外，其他帳篷都還在睡夢中。沿著小溪下行後不久，往左走繁花似錦的小土溝，來到トムラウシ山山下，左後方接上另一條直達山頂，不經過營地的叉路。

營地

直通トムラウシ山的叉路

4:42 トムラウシ山分岐

接著於霧中，沿著導引的繩索，在亂石堆上，腰繞山頂南邊的山坡，穿越積雪的山徑。此後之字陡下，在大石堆中辨認漆印，爬下山頂南側的山坡。陽光驅散薄薄的雲層，從稜線後方透亮，山坡上的花朵在柔和的日光下開心地搖曳著。天氣好轉真是出乎意料，有點後悔撤退的決定，但已經做了抉擇就不再回頭，爬下坡抵達雪溪的邊緣。

柔和的晨光

這道雪溪是南沼營地的小溪下游的山谷，積雪而成寬度約一百公尺的雪原。朝著雪溪中央的小島橫越雪溪，再走另一側的雪溪到對岸。上岸點是一大片長滿枯黃矮草的濕原，四周散佈著奇形怪狀的巨石，黃花石楠在此舉行盛宴。

亂石花園

天氣漸漸好轉

翻越一個小山頭後，再度之字陡下亂石堆，前方的山谷出現另一條大雪溪。這道雪溪寬約兩百公尺，略為往南傾斜。離開亂石堆爬上雪溪，朝著對岸的積石小山頭，緩下雪坡抵達靠近對岸的草地。越過這片潮濕的草地後，左轉進入一條小山谷，正對著黝黑的巨岩下坡。

第二道大雪溪

大雪溪

半路回頭看大雪溪

雪溪中途的小島

左轉進入小山谷

5:26 トムラウシ公園

走到巨岩的前方往右上岸，雪地裡插著トムラウシ公園的標柱。這裡的夏天，融化的雪溪滋潤了各種高山植物，花朵在奇形怪狀的巨石旁盛開。目前還是初夏，雪溪的規模仍然龐大，但在早開的石楠盛況下，不難想像盛夏時公園的風光。

トムラウシ公園

接著手腳並用，攀爬著山谷南側的稜線，越過無數高達腰際的大石。沿著黃色漆印的指引，爬到接近山頂時右轉，小段腰繞後爬上山頂右側的小平台，在此放下背包休息。在這雪溪對岸的山頭，回頭遙望高聳的トムラウシ山，快速流瀉的雲霧拍打著山頂。

攀爬大石堆陡坡

トムラウシ山

小憩五分鐘後，上背包往另一頭下坡，面對另一道山谷，右轉朝著山谷上游的小山頭，橫越充滿裂隙的大石堆，小心謹慎地從上端越過積石磊磊的山谷後，從另一側腰繞而後緩坡越過稜線，前方平緩而翠綠的小山頭，就是前トム平，山谷下游呈現類似主峰一樣皇冠形的山頂，稱作前トムラウシ山。

越過山谷

前トムラウシ山

前トム平

6:03 前トム平

在這松包圍的石礫上穿行，來到山頭的下方的小平台，立著一根環境省的標柱，寫著前トム平。山嵐飄盪四週又陷入薄霧，在此右轉，於繩索攔住的步道上，翻越大石堆緩下，來到雪溪的上緣。看到對岸的岳樺上掛著粉紅色的路條，於是小心翼翼地踩穩腳步，爬到雪溪的對側卻沒有發現路跡，研究地圖和前人的腳印，才發覺是要正對著雪溪一路往下，沿著雪溪下山。這是稱為コマドリ沢的上游，即使夏末也是充滿殘雪。目前整條小溪被深厚的積雪覆蓋，一直走到雪溪的下游，長達八百公尺，落差約兩百公尺。因坡度陡峭，上下行都需要冰爪。

雪溪上端的岩場

爬下雪溪

懶得拿出埋在背包的中層的冰爪，用腳後跟蹬雪小心下山，早上的積雪有點堅硬而相當滑溜，一不注意就會滑下坡，還好沒有滑倒。許多上山的隊伍正在雪溪上努力，真佩服堅毅的日本人，即使氣象預報不佳也要登山。抵達コマドリ沢的主流後，往左轉進入積雪的山谷，繼續走雪溪下山。轉折點的雪面，用粉紅色的粉末，畫著巨大的箭頭，指向山頂的方向。

6:51 コマドリ沢出合

主流的坡度較為平緩，走到溪谷的中段時，另一個箭頭指向支流的上端，在此又轉往上，離開コマドリ沢的雪溪。

コマドリ沢出合

這是新舊路的交會點，舊道沿著溪谷下山，因為崩塌嚴重已經封閉，新路則開在溪谷右岸的稜線。攀登小段雪溪後，左轉進入森林內之字陡上。

コマドリ沢出合

努力爬上接近稜線的山腰時，左轉腰繞上下起伏，開始經過一大串雪田。新設的山徑，兩旁擋路的枝幹已經修剪。但缺乏植被保護的山路，被雨水和融化的雪水沖刷，形成泥濘的山溝。沿路經過無數還沒融化的雪田，出入口的積雪淺薄，踩空好幾次，踏進泥漿裡。沿路正在鋪設木板，減少山路的侵蝕，但目前還沒完全整備妥善。一路上覺得左腳腳跟疼痛，以為是小石頭掉進鞋子裡，在路旁脫鞋檢查，卻沒找到。下山才發現左腳跟起了大水泡，為了這次北海道之旅，特地買了一雙新的登山鞋，卻沒時間訓鞋。

進入森林中之字陡上

穿越無數的雪田

穿越無數的雪田

雪溪的走向，從右高左低，轉為左高右低時，翻越稜線往溪谷方向下坡。

8:11 旧道

穿越雪溪進入森林後右轉，轉折點是舊道的入口。

8:15 カムイ天上

森林中緩坡前進，路左出現「カムイ天上」的標柱。

カムイ天上

再度穿越一片大雪田後，進入石階與枕木交替的步道，再進入陡峭的原始山徑下坡。此時遇見兩男一女的三人隊伍聊了起來，他們最想知道的是有沒有遇到熊。來到 1143 峰下方的緩坡，長滿鬱空金木的黃花，偏右再度陡下山。

枕木步道

温泉コース分岐

8:48 温泉コース分岐

抵達叉路口，左轉七百公尺，可達短縮路線的登山口。我的目標在溫泉地，於是取右繼續下山，還有 3.3 公里的山路。這條步道似乎比較少人使用，山路較為原始，雜草往路中央侵犯。陡下坡來到長滿水芭蕉的山谷，再翻越另一個小山頭。剩下的路線不長了，本想慢慢走下山即可，但坡度上下起伏，並非一路快適的下山，而且蚊蠅列隊朝臉部轟炸，只好小跑步，快點逃下山。

水芭蕉之谷

下山路

9:57 林道

步道被碎石林道截斷，走到對側繼續下山。經過太陽能發電的不明儀器後，聽著河流的水聲，下坡出登山口，來到冒煙的河邊。

蝦夷伶人草

登山口

10:03 登山口

登山口位於小溪左岸的平台上，有間小神社。出口處草木旺盛，似乎少人使用。在此合掌感謝山神庇佑，表大雪山脈，各山頭不像本州的山頂，都沒有興建神社。看來北海道比較沒有類似本州的山岳信仰。過橋的對岸是公廁和停車場，在此脫下雨衣雨褲，將攜帶便所丟入專用的垃圾桶。地圖將公車站牌標在停車場，但卻沒有發現任何站牌。反正要先去洗澡，就沿著道路往下走，過橋來到馬路左側的東大雪荘。

国民宿舎東大雪荘

10:18 国民宿舎東大雪荘

山莊的門口廣場也沒有公車站牌，覺得相當奇怪。於是上網查看，才發現巴士要到七月十五日才開始營運。

只剩下計程車和山莊的接駁兩種方法下山，於是進山莊詢問，得知明早的接駁車要到十點發車，這麼晚才下山，就算趕到十勝岳的登山口，也是中午以後了，只好請山莊幫我叫計程車。從這裡坐一趟車到「新得」火車站，車程約一個小時，收費一萬四千日圓。山莊的經理說這一趟車比住在山莊一晚的費用還高，力勸我多留一晚。但實在很難啟齒說我是想要再去爬另一座山，只好回答說後續還要趕回札幌。

麻煩司機兩點來接我，中間還可在山莊休息一下。因為明天還要爬十勝岳，登山口位於上富良野，趕緊上網尋找旅館，在中富良野車站的附近，找到一間合宿的民宿還有空房。搞定了交通和住宿後，在山莊的小店逛了一下。實在很喜歡這座山，除了山形壯麗之外，遙遠幽靜少人煙，水塘怪石多花草，所以買了一件畫著トムラウシ山的排汗衫做紀念。

到了十一點山莊的食堂開放了，點了霜淇淋和炸鹿肉定食來慶功。在山上奔跑的鹿，身上沒有多餘的脂肪，咬起來感覺有點柴。飽餐後消化一下，再到溫泉澡堂洗浴一番。

炸鹿肉飯

這個溫泉設施齊全，各種溫度的室內池就有三座。但才中午其他客人還沒上門，在露天池吹著涼風，身心十分舒暢。沒有辦法走完縱走的最後一絲遺憾，就在舒適的水池裡消失了。泡了澡後到和室休息，想起明天十勝岳下山後，說不定可以趕回札幌。上網查詢火車時刻，最晚可在晚上十一點回到札幌，於是再上網訂了與回台灣之前預計要住的同一間旅館。

トムラウシ温泉

計程車司機一點半就到了，再度向山莊的經理道謝，感謝他的幫忙，提起沈重的背包上車。前段林道是狹窄的碎石路面。漸漸離開山區才回到柏油路面上。山下恢復晴空，但我已累得一直打盹，無法欣賞風景。

新得火車站

不到三點來到新得町的車站，往富良野的車班要到四點二十才發車，背著背包四處逛逛。火車站前，有個小學生設計的雕塑，原來北海道的地理重心就在新得町，位於トムラウシ山的附近。新得町只是個小鎮，逛到了郵局，買了張明信片寄回台灣。背包實在太重，就不再逛街，回到車站打盹。

地理重心碑

由於根室本線被去年的颱風吹斷，因此從新得到東鹿野車站，改為巴士接駁。上車五點半坐到東鹿野，再換電車搭到富良野。巴士上有位女士要填問卷，似乎 JR 北海道公司，有意不要修復鐵道，正在徵詢乘客的意見。

東鹿野車站

電車六點二十抵達富良野車站，但往中富良野的車班要到七點十四分才開。四處閒逛，在後火車站的醫院裡，找到一間 Lawson 便利商店，買了手機的充電線、明天的早餐和上山要吃的行動糧。再買了一個便當當晚餐。回到火車站吃完便當，電車才要到達。上車只十分鐘三站，就到達中富良野。中富良野沒有想像中的荒涼，還有一間大型的購物商店，買了一個手提袋來裝不想背的東西。

按圖索驥尋找旅館的位置，民宅間的旅館相當不起眼，連招牌都沒有打燈。在街上前後徘徊尋找旅館，出門抽菸的住家好奇地看著我。找到旅館後，大叫了好幾聲「ごめなさい」都沒人理我，才發現門口的白板上，畫著旅館的平面圖，其中一間房間標著我的名字。到了房間後，整理好明天要上山的裝備，又收到旅館老闆的訊息，要我下樓到客廳填寫資料，當然也是無人招待，真是奇妙的旅館。回房後眼睛再也張不開，攤開棉被就睡著了。

這趟計畫中要走四天，長達七十公里的縱走，在第三天就因為天候因素而撤退了。但還好精華的第二天天候相當理想，也沒有遇到可怕的熊。六月底接近春末夏初，天氣還是不夠安定，天氣預報每日都有變化，不適合安排長日數的縱走。沿途的雪溪也還沒融化，夏天的步道很多都還在雪下，增加迷路的風險。看來北海道適合登山的時機，還是以八月份的盛夏天氣較為穩定，比較有機會成功完走。